難，就難在它是現實－－
關於三齣冷歷史劇與社會問題劇
ㄅ.
我必須承認，這三齣歷史劇，很難導讀它。兩齣是莎士比亞早期的劇本，而最後一本，是相當晚期的作品。這恰恰好落於作家創作生命期兩個端點的作品，遠比些前介紹過的知名歷史劇來的平淡，卻也更為貼近寫實。
ㄆ.
因為缺少了大起大落的劇情，在莎翁知名歷史劇裡經常出現的血腥、謀殺，這種合適於好萊塢般撒狗血的場面也少，因此，它更需要從句與句詞中間，人物的對話之中，去體會、感受作家的用心。
ㄇ.
你可以稱《理查三世》，是一齣陰謀劇。合適用來操練算計人心、權位的一齣know
how劇。主軸很簡單，一個想當國王想瘋了的人，礙於坐上王位的「遊戲規則」，因此為了讓結果可以「實至名歸」，他就得把擋在他前方的人一一除去－－這是莎士比亞的理查三世，與歷史上的理查三世，有一段距離。作家筆下的這個陰謀家，殺了這麼成堆人，良心絲毫不受影響，彷彿這些罪惡的苛責，全都留給了，同樣被亡魂騷擾的馬克貝斯一般。
ㄈ.
死去的魂靈也都曾來到理查三世的夢裡。然而，惡夢不過是惡夢，阻擋不了雄熾的野心。「別讓那些夢囈把我們嚇壞了。／『良心』是掛在懦夫嘴邊的一句話，／抬出這詞兒，就是為了嚇退那強者。」（第五幕，第三景，《理查三世》）。而強者呢？最終他贏得了什麼？
ㄉ.
很奇怪的是，我老不能不去注意到，莎劇裡的女人。縱使在《第十二夜中》出現的繁複性別對換場面，讓我不得不去猜想，他該是個熱愛著男人之人一一但是，那些對於女人的細緻觀察、描述，卻非不愛女人者所能下得了筆。每一個他所塑造的女人，都適如其份地具有其年齡、歷練的性格與對白。
ㄊ.
亨利六世的寡后瑪格麗特，在《理查三世》裡像個活幽靈飄來盪去，辛辣、刻薄，咒東詛西。所有命運加諸於她的，她也咒詛別人要一起受。正往苦難之路陷下的王后伊麗莎白要向她討教「詛咒之術」，寡后回：「苦難會給你鋒芒，像我般刻薄。」（第四幕，第四景，《理查三世》）。還有一個女人跟瑪格麗特的功力不相上下。《約翰王》的康斯坦絲讓我想起馬克貝斯夫人－－戰，只有戰，奪取，跟命運挑戰，才是唯一的路。
ㄋ.
這些不甘於命運擺弄的女人，想當然爾，都有一定的歲數了。但不是他的每一個女角，都悍然地向命運舉刀。因生不出子嗣被廢的，亨利八世之后凱瑟琳，是溫順的、寬厚的走向生命盡頭的。這齣莎翁晚年所寫就的歷史劇，我對它的喜愛是透過臨終的凱瑟琳，與她的前導員格理菲思之對話而浮現的。他們在談論這齣戲裡面的要角，紅衣主教沃爾西－－權謀了自己的位階、財富一生，最終被鬥下淒涼而死。然而這個在所有人眼中作惡多端罪不可赦之人，格理菲思卻讓他還原成為一個「人」－－作為人，有著惡，也有著善面。
ㄌ.
「人們的惡行永刻在銅牌上，他們的／德行卻被人寫在水面上。」（第四幕，第二景，《亨利八世》）
ㄍ.
也譯作《終成眷屬》，也譯作《結局好萬事好》。All掇 Well
that Ends
Well，無論從哪一個名字看來，都像喜劇。但開始步入中期創作的劇作家，喜劇裡頭開始有了苦味。那些諸如《錯盡錯絕》、《馴悍記》、《溫莎的風流娘兒們》，這種嬉鬧單純的歡樂劇，到此開始變調。愛的有點苦，有點義無反顧，還有點任性的調調。這個完美的海倫娜，除了身分不夠高貴，看起來沒什麼缺點。
ㄎ.
所以我們的男主角真是不識相，竟然不愛一個人人都愛的美嬌娘－－這是《結局好萬事好》裡普遍的想法。我其實有點同情我們的男主角。但這是題外話。
ㄏ.
另外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是，莎翁劇中，只要背景跟希臘羅馬故事有關的，我都愛的很。也是一齣冷劇本，《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是有兩條主線交織的劇本，一則是特洛伊戰爭的故事，然後就是在這個戰爭中開展男女主角的戀情。男的愛得堅貞，女的也說她的愛情堅貞，然後兩人被戰爭拆散了，接著劇情就朝現實傾斜。
ㄐ.
現實是，發下誓願的情人們，有的會背誓，有的會堅持。
ㄑ.
我喜歡這齣劇本，是因為克瑞西達的誓言相當美，大概也只有活在諸神天空下的戀人才會有這種繆思。
ㄒ.
明明應該挺悲哀的，但我看這本子的時候老有衝動想大笑。《雅典人泰門》，這個性格極端的太可愛了。他很認真很認真的認為，這些如水湧至的賓客，是那麼真情的、誠摯的愛著他，終於錢都花光了在「友誼」之上，欠下了債，「朋友」不僅逃的一個比一個快，還戴著泰門送的珠寶，指使僕人來討債。
ㄓ.
徹底對人失望忿而出走城郊躲至山裡的泰門，竟然讓他挖到大把大把的金子。泰門並沒有捧著這些金子再去把這些人「買」回來。對徹底失望的泰門來說，曾經讓他看到「友誼」的這些財富，同時也讓他看到了極為醜惡的人性。想到萬一這些金子又用完了，還得再看一次那種嘴臉，就不禁替他感到可憐。
ㄔ.
不過，最可憐的是，那些人聽到消息自己一個一個跑來找他了。所以我們不幸的泰門真的是活活的被人世給噎死的。
ㄕ.
對於這齣戲，我有個很大的疑問：泰門的墳，到底是誰幫他埋的？
ㄖ.
舊譯《量罪記》，頗好對照劇情，因為另譯的劇名《自作自受》，老讓我無法好好的記住劇情發展。跟《威尼斯商人》的情況有點像，我挺愛《一磅肉》這個譯名，一下子就能回想起，都是那一磅肉惹的禍。關於這本子的譯名，在譯本前言交代的非常詳細，此不贅述。
ㄗ.
但是《自作自受》我關心的焦點，並不是在於代理公爵職務的安奇羅，知法犯法，運用自己的權勢，想逼迫見習女修士伊莎貝拉獻身於他的這件事。我比較關心的有兩件事情，一個是已經討論了好幾百年的話題，性到底可不可以拿來買賣？二是，某條法規，有某人犯了這條法令，被執法人逮到了，而執法的人自己也犯了同樣的罪，可是他沒有被逮到，那他有沒有權力執行這條法令？
ㄘ.
於是，如果我們通通把一跟二，劃分成法律面與倫理道德面，事情就變得簡單又複雜了起來。
ㄙ.
社會果然是複雜的，這些問題果然也是ㄧ時解決不了的。不是偶然，我這樣認為，這四齣劇的終尾，都不是乾脆俐落的劃個句點。那個文字的標點符號之後，都不約而同地還有著些「什麼」，沒有能夠說出口的，沒有能夠給個答案與結果的。
| 《理查三世》（Richard
III, 1592-93） 《約翰王》（King John,1594-96） 《特洛伊羅斯與克瑞西達》（Troilus and Cressida, 1601-02） 《結局好萬事好》（All掇 Well that Ends Well, 1603-1604） 《自作自受》（Measure for Measure,1604） 《雅典人泰門》（Timon of Athens,1604-08） 《亨利八世》（King Henry the Eighth, 1612-1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