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女人們
隨著創作時光的積累，莎士比亞的女人們，在悲劇裡哀愁的濃度越來越深，於喜劇裡笑聲也漸恣意歡暢。在傳統封建氣息濃厚講求男尊女卑的年代，莎士比亞筆下忠貞的妻子縱使懷疑自己的丈夫出軌，都不是用哀怨淒惻、可憐兮兮的淚水來面對，而是堅定、理性地對丈夫闡明完美夫妻關係的真義。
「水滴」對照「大海」一喻的運用，是《錯盡錯絕》這齣戲裡極為知名的一幕︰兩兄弟皆名安提福（Antipholus），與另一對雙胞胎德洛米奧（Dromio）因為船難被拆成兩半，分散於兩個不同的城市。兩個安提福，一人帶著一個僕人／德洛米奧生活，一個在以弗所城（Ephesus）成家立業，一個落腳敘拉古城（Syracuse），因為做生意來到以弗所，陰錯陽差鬧出一堆笑話。以弗所安提福的妻子阿德麗安娜（Adriana）被雙胞胎兄弟弄糊塗了，直以為丈夫變了心，說出︰「你和我，本該是不可分離的整體啊；／我本該是你更親、更好的另一半啊！......／親人啊，要知道，把一滴水珠掉進／那波濤拍岸的海潮，你辦得到；／要想從海灣撈回那原來的水珠兒--／那圓滿完整的一滴，不多也不少，／這可辦不到啦；同樣地，你怎麼也不能／撇開了我，從我那兒奪走我的你。」（第二幕第二景）
稍後在《維羅納二紳士》裡，面對許下誓願的愛人普羅圖斯（Proteus）遠行遲遲不歸，焦心的朱莉亞（Julia）與其窩在家中以淚洗臉，不如易裝為男，千里上路為即將熄滅的愛情加溫。終尾雖是喜劇收場，但面對愛情誓願的毀去，朱莉亞的話語透出錐心之苦︰「瞧瞧她吧，你曾經對她發過很多誓，／那些誓言在她心裡深深扎了根，／你卻經常背誓，把根全拔掉！......和男人變心相比，女人的變樣／老實說，只是一個小小的瑕疵」（第五幕第四景）
到《愛的徒勞》，來自法國的四個俏姑娘，嘻嘻笑笑輕輕鬆鬆地讓許下「誓願」的幾個大男人自嚐其苦。納瓦拉國王腓迪南（Ferdinand, King of Navarre）才逼著其隨侍大臣等發下狠誓禁慾三年，愛情的小鳥就來報到。這齣喜劇較為不同的是，結局並非是大圓滿劇︰「咱們的求愛沒下場，不像舊戲文--／情哥兒沒有配情妹。美人兒，多委婉，／咱們的愛情遊戲本該是大團圓。」（第五幕第二景）。將幾個大男人捉弄殆盡的活潑女孩，給他們一年時光去改進自己的缺點，之後再來衡量這愛情遊戲的結局，十足將慣有愛情戲裡男主女客的位置大大嘲弄了一番。
喜角福斯塔夫（John Falstaff）在《亨利四世》中還只是個配角，到《溫莎的風流娘兒們》裡翻躍為男主角，自以為風流倜儻欲調弄溫莎的已婚婦人們，卻反被惡狠狠捉弄︰一下子被塞到洗衣簍裡扔到泰晤士河；一下子被易裝成老太婆，被前來抓姦的妒忌丈夫毒打一頓。這些聰明又機智婦人們的戲謔笑聲如此奔放，將溫莎小鎮的生活震得鮮活、生動起來。
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新女性形象，是《威尼斯商人》中的波西霞（Portia）。她將繼承大筆財富，但自己的終生大事，卻必須交給三只盒子來決定，誰選中有她肖像的盒子，便只得嫁與誰。莎士比亞在此劇中安排了三匣選親，顯出封建時代女子無法握有自己婚姻自主權的悲哀；心驚膽戰看著戀慕之人巴珊尼（Bassanio）挑中正確盒子，波西霞與觀眾同鬆了一口氣。《威尼斯商人》舊譯有「一磅肉」之名，意則代友人巴珊尼向猶太人夏洛克（Shylock）借貸的威尼斯商人安東尼（Antonio），在期限內若沒償債，則必須讓夏洛克割下身上的一磅肉抵還。此劇的高潮，便是商船全毀無力還債的安東尼被架上法庭，眼看著夏洛克的刀就要落下，眾人卻束手無策，幸而女扮男裝的波西霞以高度的智慧化解危機。
亦是因為船難而被拆散，「雙胞案」到《第十二夜》中，為了在異地生活的妹妹薇奧拉（Viola）穿上男裝易名西薩里奧（Cesario），卻愛上了當地公爵奧西諾（Orsino）；而奧西諾苦苦愛戀的伯爵小姐奧麗維雅（Olivia）則愛上扮成男裝的薇奧拉。這一段錯愛因為雙胞哥哥西巴斯辛（Sebastian）出現，而有了完美的結局。然而此劇性別轉換的意象饒有興味，成為後世關注性別議題研究者的焦點劇作之一。薇奧拉為了接近自己所愛的公爵易裝服侍、奧麗維雅不顧那時代女人應有的矜持，主動將戒指贈與她所錯愛的薇奧拉／西薩里奧，兩者如此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跟透過侍從傳達愛情的奧西諾比較起來，顯得她們勇敢又不凡的精神。
晚期所寫的傳奇喜劇《暴風雨》非常特別。這齣戲裡的兩個女性角色，或許是作家心目中理想女性的展現，一個是遠離塵世的無暇純真，另一個是能呼風喚雨的精靈；縱然一開始她們的生命，都被掌握在魔法師／米蘭公爵普洛士帕羅（Prospero）手裡，但最後，正如同角色從作家筆下得到自己的生命一般，她們也都得到自由，飛向自己的天空。
莎士比亞在他的作品裡所創造的女性角色，個個都輪廓鮮明，縱然時代並非與她們站在一同--種種道德、教條的束縛依然將她們緊緊絆住，但總算她們也都透過
舞台上男扮的女聲／女身*，站出了女性的位置、說出女人的心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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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盡錯絕》（The
Comedy of Errors, 約一五九四年），亦有《錯中錯》一譯 *莎士比亞其年代的劇場，只准許男人上台；因此女性角色，皆是由男性反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