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牢獄生涯,男子再次回到注山庵,但一直照顧著他的老和尚已經不在。跨越當年的執著與瘋狂,男子終於悟出一切都是空虛。而一段新的因緣正悄悄等著他……

 多年前男子刻在院子地板上的《般若心經》,因歲月積累的灰塵覆蓋,已經快看不出顏色了。

 「大師!……大師!……」

 沒有人回答,卻只有耳旁呼呼的風聲。

 走進佛堂,發現佛案前放置著疊放整齊的老和尚的僧服,僧服上面也覆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條蛇蜷曲在僧服上面,彷彿在看顧老和尚的僧服似地,當男子走近時,那條蛇好像等到了久違的僧服主人,起身讓開,悄悄地從僧服上爬下來,一溜煙地便消失不見。

 男子拍拍僧服上的灰塵,將它穿在身上,然後從行李包中拿出佛像,放回佛案上,接著點燃老燭臺上的蠟燭,合掌默禱了許久許久。

 老和尚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過世的呢?是不是一個人孤單地在痛苦中死去?男子因為老和尚圓寂時自己未在身旁陪伴,內心充滿悔恨,而且明白老和尚是因為他所犯的罪才變成這樣,所以更覺不捨與心痛。他和老和尚雖然沒有結下俗世的因緣,但是老和尚對孤苦無依的他付出了比親人更多的愛。如今雖然為時已晚,不過男子仍真心祈願老和尚的靈魂能夠達到極樂世界。

 男子走出佛堂,查看四周,發現庵寺的左邊有一艘半沉的船身凍結在湖面上。

 男子走向如獸屍般躺在湖面上的焦黑船體。一些炭塊與冰片漂浮在船內的積水上,男子心中閃過一個直覺,將手伸進船內的積水中,小心翼翼地摸索,撈起了一顆沾著炭渣的東西,仔細一看,原來是老和尚的舍利子,趕緊以嚴肅的心情將舍利子一顆顆地全撈了起來。

 男子捧著老和尚的舍利子回到佛堂,將木佛像的底部挖一個洞,把所有的舍利子都放進去,接著拿出紙筆,寫下老和尚的法名,一併放進木佛像裡;然後爬上屋頂挑選一塊瓦片下來,將裝著舍利子與老和尚法名的木佛像擺在瓦片上,用草繩綁緊,最後帶著它到結冰的湖面上挖一個洞,將綁著瓦片的木佛像放進洞裡。

 男子回到庵中,先把破爛的門窗紙都撕乾淨。寒冷的冬風從空洞的窗櫺間吹進來,屋內冷得就像屋外的冰原一樣。男人找出一張大大的韓紙攤開在地板上,提筆開始一字接一字地寫下《金剛經》。寫完後,將那張紙精心地裱貼在窗櫺上。

 那天夜晚,男人準備了一個大冰塊,打算用來雕佛像,但找不到雕刻的工具,只好利用雙手的溫度捏抓冰塊,使其慢慢融解成型。

 他徹夜不停地工作,終於完成了冰塑佛像。他找來一個石臼當成佛壇,將冰佛像擺在上面,然後在佛像前合掌祈禱。如今,在他臉上已找不到許久前犯下殺人罪時那種痛苦不安的表情,他顯然已經重生,成為一位溫和平靜的和尚。

 那晚半夜,女人悄悄起床,躺在另一邊的和尚仍然在規律的呼吸中熟睡。女人在黑暗中俯視甜睡中的小嬰孩,輕吻了一下他的額頭。淚水濕透了面巾,黏貼住她的雙頰。她因為怕將和尚吵醒,所以靜悄悄地爬到門邊,輕輕開門,再靜悄悄地爬到門外,輕輕關上了門。屋外的寒氣突然襲來,令她激烈地顫抖,但她彷彿下定了決心,邁步走向「一注門」。

 東方已白,晨曦透過門窗照進佛堂裡。和尚看了女人睡覺之處,只見小嬰孩一個人在哭,女人卻已不見蹤影,他覺得事情不妙,趕緊抱起小孩走到屋外,四處張望,仍然不見女人的蹤影。

 他大聲地呼叫,但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如果女人已經離開庵寺,至少會在雪地上留下腳印,只可惜一整夜的雪早覆蓋了所有的痕跡,成為一片銀白色。和尚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小嬰孩,突然覺悟:這難道就是另一份因緣的開始?

 

本文摘錄自木馬文化《春去春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