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中玩耍的童僧,調皮地在香魚、青蛙以及蛇身上綁上石頭,看著牠們掙扎的樣子,禁不住哈哈大笑。在遠處觀看的和尚雖然心生不忍,仍耐住性子並未現身……

 童僧也許是因為一整天在樹林裡玩耍,疲累不堪,很快便呼呼入睡。和尚靜靜看著童僧熟睡的模樣,悄身將白天撿回來的大石頭拿進來,用繩子將大石頭綁在熟睡的童僧腰上。

 翌日清晨,霧特別濃。湖面泛起的水霧於晨曦中透映著晶瑩剔透的光芒,但隨著時間而漸漸消褪。和尚佇立於院子中凝望湖心,只見晨霧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彷彿一條搖首擺尾的巨龍。

 和尚閉目敲打著木魚。他不知自己真正的年歲。自從被老僧抱回「注山庵」後,已經過了數十寒暑。老僧幾年前去世時,他還來不及悲傷,就立刻從「一注門」撿回一名棄嬰,辛辛苦苦加以扶養。原本只不過是名稚嫩的小嬰兒,不知不覺中已經長成調皮的童僧。和尚心想,傳說中「注山庵」世世代代傳承的因緣,必然不只是單純的偶發事件。他深刻體會到所有相聚與別離的深層,必然交織著看不見的因緣之線,而孽障就好比因緣網絡中的死結,也是其中一環。

 和尚覺得「注山庵」苦守的這三百年歲月,恍如一日,喔不,應該說是恍如一剎那,而如此短暫的剎那間,卻也可能是一種永恆。他真切地為童僧祈願,希望綑綁在童僧身上的孽障之石,可以助其遠離因緣之環,獲得解脫。

 趴睡的童僧逐漸感覺到背部的沉重壓力,最後終於大叫一聲從睡夢中驚醒,起來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背上好像有重物壓著,無法翻身,連呼吸都有點困難。童僧將手彎到背後摸摸看,原來是一塊大石頭正緊緊地縛在背上。童僧想盡辦法試圖解開繩子,卻徒勞無功,終於嚎啕大哭起來。

 和尚聽到哭聲後開門進來,童僧一看到和尚,立刻更誇張地放聲大哭。

 「嗚……大師!快幫我解開啦!嗚……」

 和尚看了一眼童僧掙扎的模樣,他緊閉雙唇轉身離去,童僧見狀馬上大哭大叫起來:

 「哇!我快死掉了!大師!快救救我!」

 但和尚仍然相應不理。童僧哭叫了許久,終於哭累了,淚水也已流乾,只剩下雙肩在抽噎中不停抖動。最後好不容易才弓著身子,匍匐地爬到屋外。

 「大師,我的背上綁了塊大石頭……」
 「很重嗎?」
 「嗯,很重。」
 「昨天你也是這樣對待魚嗎?」
 「是的,大師。」
 「對青蛙也是?」
 「是的,大師。」

 童僧再度掉下淚來。

 「對蛇也是?」
 「是的,大師。」
 「你站起來走走看!」

 童僧費力萬千終於才站起來,起來後身子卻一直往後仰,險些跌倒,只好俯身彎腰勉強跨出腳步。

 和尚嚴厲的口氣讓童僧絲毫不敢反駁,只能遵命而行,走沒幾步就重重地跌坐在地上。

 「大師,你好殘忍,我已經累得走不動了。」
 「那麼,魚、青蛙和蛇,牠們又會怎麼樣呢?」
 「……」
 「我在問你魚、青蛙和蛇會怎麼樣呢?」
 「我錯了,大師。」
 「你去將牠們鬆綁後回來,我才會解開綁在你背上的石頭,如果牠們之中,不管是魚、青蛙或蛇,有一隻死了,你的心裡面將會綁著那塊石頭過一輩子!」

 

本文摘錄自木馬文化《春去春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