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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世局•絕對友誼──關於《摯友》》
 Ψ Wolf (2005-06-27 01:06)
※本文涉及《摯友》一書結局,為免影響閱讀樂趣,請自行斟酌是否繼續。

在聊約翰•勒卡雷的《摯友》之前,咱們先來提一篇史蒂芬•金的故事。

史蒂芬•金有一篇無涉任何超自然物事的小說,叫做〈the Body〉,收錄在《Different Seasons》這本小說集裡頭(〈the Body〉後來被改拍為電影『Stand by Me』,台譯為『站在我這邊』)。小說中的主角戈弟與一個被大家認為是不良少年的朋友柯里,有過如此一段對話:戈弟問柯里道,像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不上升學班呢?柯里回答,自己並不是不想重新開始,而是「有人會拖你下水。」戈弟跟著追問,「是誰?」柯里回答:「戈弟,拖你下水的就是你的朋友……他們就像是快要淹死的人,緊緊抓住你的腿,你救不了他們,只能跟他們一起沉淪下去。」

將史蒂芬•金的這段文字獨立出來,正好可以用來檢視《摯友》這個故事的主要軸線。

《摰友》是勒卡雷在 2003 年交出來的作品。許多討論勒卡雷作品的文章,不免提及在冷戰結束、蘇聯解體、柏林圍牆倒塌、南北韓恢復往來、台灣大陸開放探親甚或開始通商……等等世界政治體系轉變之後,對於間諜類型的小說的影響;不過在這裡咱們先撇開世界局勢的大哉問不理會(這類東西有太多的權威人士可以發言),轉而聊聊《摯友》這本小說的其他東西。

先大致說明一下《摯友》裡講述的故事。

英國軍官之子泰迪年輕時因故結識外貌有點兒畸型的學生革命份子沙夏,並在一次暴動中救了他;這次暴動也導致兩人失散,數年之後沙夏找上泰迪,是時泰迪在一個文化協會服務,沙夏說服他成為一個雙面間諜──表面上是討厭英國、出賣情報的德國人的這種間諜,事實上則是去刺探德國情報、將之帶回英國的另一種間諜。然後柏林圍牆倒了,沙夏和泰迪在一夜之間失業。許多年後,沙夏再度出現在泰迪面前,告訴他有個神祕的出資者願意支援他們改造世界,邀泰迪重操舊業。

要聊間諜小說,就得先談談什麼是「間諜」。

「007」系列電影裡的 James Bond 大約是大多數人最為熟知的一個間諜,只不過如果放在現實世界裡,Bond 卻是個最不像間諜的間諜──我指的並不是他的各式高科技玩具太過異想天開,而是他的態度以及經典台詞「My name is Bond, James Bond」太過招搖。從各類文獻資料中可以得知,絕大部份的間諜都是安靜沉潛、看起來像普通人的傢伙,不大可能有像 Bond 這樣到處自報姓名、光鮮亮麗讓所有人都注意到自己的諜報人員。間諜的工作靜默孤獨,他/她在大部份時間必須對身旁的大多數人隱瞞自己的身份,甚至欺騙周遭以取得情資;簡而言之,間諜是一種用背叛信任做為手段、向更高理念獻身的工作,這種理念也許是難以抗拒的誘惑,也許是情勢所趨的結果,也許出自於被迫而不得不為的威脅,也可能出自於燒得熾熱火紅的愛國情操。

那麼,《摯友》中的泰迪和沙夏,為什麼要當間諜呢?

先來瞧瞧沙夏。

沙夏的身體有先天的殘缺,泰迪第一次遇到他時,他是一個標準的學生革命份子。學運成員當然有許多是理想主義者,但不可否認的,當中也摻了不少投機傢伙──搞學運可以讓他們理直氣壯地罷課遊行、鬥爭破壞,以及實行自由性愛,老實說,好處真不少。在沙夏甫出場時,我認為他介於兩者之間:一是他的確是個讀了不少書的理想派,二則是因為他的肢體殘障令他不易在現實的社會裡得到像在「革命社團」中那樣的地位、權力,以及異性的青睞。

不過在故事的推衍當中,勒卡雷漸漸揭露了沙夏的另一個面向。

沙夏一直認為自己的父親是個「背叛者」,意即除了肉體的不完整之外,沙夏的精神層面也有相同的缺憾;這個缺憾成為他行事的主要驅力,讓他致力於革命、破壞,以及改造的運動。在故事裡泰迪與沙夏的三次共事中,可以看出沙夏一以貫之的精神源自何處,而從事間諜工作,只是一種讓他可以實現這種改革理想的手段。

再說泰迪。

泰迪在任何部份都是沙夏的對照組:沙夏狂狷野性、泰迪內斂謹慎,沙夏矮小肢殘、泰迪高大正常,沙夏是精神上的孤兒、泰迪是現實中的孤兒,最要緊的是,沙夏的內在驅力讓他變成居於革命領導位置的狂熱份子,而相較之下,泰迪大約可以算是個隨波逐流如吾等之輩的普通角色。

每回沙夏與泰迪的相遇,我們都讀得出這種相互對照的模式。

與沙夏分別的時日中,泰迪的所做所為同大多數的一般人沒啥兩樣。而在兩人相識的學生時代,泰迪之所以探訪沙夏,是因為女友的叮囑,進行革命則是尋求團體慰藉及接近異性的一種手段;後面兩回沙夏出現、提供泰迪一個共事的選擇時,他則開始考慮接受。泰迪對於改革之類的情事多是被動地接受,而且幾乎全同情感相關──無論是異性的愛情、同儕的歸屬、自我的滿足,或者是與沙夏之間的友誼。

也就是說,這兩個主角當間諜的動機,並不是上述當中想當然爾的那幾個。

有趣的是,雖然是在間諜小說裡挑大梁演主角的人物,但泰迪和沙夏真正從事間諜工作的時間,只在兩人的第二回共事裡頭;從這個角度說來,與其將《摯友》視為一本間諜小說,倒不如說這是一個講述關於兩種人在世界局勢倏忽變化的環境裡頭,分別掙扎生存的故事。

利用這兩個角色,勒卡雷巧妙地揭示了現實世界的許多荒唐與殘酷。

比如說,在泰迪成為雙面諜、同僚替泰迪編織著可信背景的時候,泰迪提及自己的身世及兒時的過往,結果大家認為這樣的事實比編造出來的故事更具說服力;除了明白反應出間諜工作的真假相雜特性之外,也反應出「並不是每個有這種過去的人都會自動變成這樣的人」──受虐兒長大不一定就會是施暴者,顛沛流離的童年並不會讓每個人都成為憎恨國家體制的間諜。現實世界人心的運作模式複雜許多,在小說裡不著痕跡地反應這點,非常巧妙。

這種現實的荒謬,在故事情節的推動下,愈來愈顯出它們的猙獰樣貌。

無論是冷戰結束之後無所適從的間諜心情(昨天勢不兩立的政權今天開始稱兄道弟,前一晚還在爾虞我詐的間諜們該何去何從?),還是理想主義份子在現實裡反被他們對抗的當權者所操弄(沙夏與泰迪從學生時代的革命,到變成間諜替兩大陣營賣命,再變成為了改造世界而奉獻心力,除了第一回或許尚稱單純之外,後兩次很明顯地都被更強大的權力機制所操縱控制),當個人被放置到一個晦暗不明的大環境中,再被要求做出關於是非對錯的抉擇時,已經失去了某種自主個性,而成為棋盤上被擺弄的兵卒;無論是滿腔熱血還是人云亦云,其實都衝不出自己的道路。

所以,回到咱們一開始提及的「友情」主題上頭,就顯得這種理應甜美的物事充滿了無奈的苦澀。

泰迪和沙夏在初相識時,其實不大算是朋友;沙夏在社團中的地位比泰迪高出太多,泰迪還在為了自己的地位做牛做馬時,沙夏已經擁有「後宮」、高高在上。兩人的友情基礎在交談間緩緩地累積,而直到暴動時才真正定型:沙夏開始認定泰迪是自己的摯友,而泰迪也就糊里糊塗地接受了這份友情。當沙夏想找泰迪當間諜時,泰迪並不是沒想過要推辭,但當一切水到渠成地進行時,他卻沒有法子輕易抽手。

關於泰迪的內心掙扎,在小說裡用如此的獨白描述:

「好吧,沙夏是我的朋友。我不見得喜歡這朋友,但畢竟是朋友,忠實的朋友,而且是老朋友,需要我保護的朋友。……一個偏巧對混亂上癮,對任何型式的既有秩序都會瘋狂發動一人戰爭的朋友。……祝他好運。但他別想把我拖下水。」對自己說出這麼一段話的人,為什麼最後還是淌了進去?周圍情勢如引擎般地快速運作讓泰迪無暇反應自然是原因之一,但我想更主要的原因是:當沙夏懷抱著滿腔熱忱前來提案、將自己視為此生最重要的友人時,泰迪很難說不。

或許這就是史蒂芬•金筆下的柯里體悟到的意義。

朋友之間的牽絆──無論喜歡與否──的確存在。也許我們找不出任何實質的絕對的證據可以定義:「因為甲對乙如何如何,所以他們之間存在著友情」,但當面對選擇的時候,這條無形的鏈鎖自然會發揮它的效力。強而有力的那一方倘若執意要往水底下沉去,另一方也就無法簡單決絕地放手離開;如果沒法子把對方拉著上浮,就只有隨著沉淪的命運。這種絕對的友誼表現型式或濃或淡,不一定真摯誠實,也不見得賺人熱淚,但總會在某個時機,顯現出它獨特的韌性。

《摯友》的結局並不美好。不但不美好,還充滿了現實的殘忍與個人的無力。

泰迪與沙夏畢竟無法改造世界,而是被利用成為某個政治系統干涉、制宰其他體系的工具,以及財團宣傳的媒體小丑。死亡也許可怕,但更可怕的是在身故之後還被炒作扭曲歪斜胡編的剩餘價值。死者周遭未亡的餘者生活,自然因此承受極大的波及,而除此之外,最後一章的末尾,我們讀到「……但基督徒墳墓殘破的莫碑間,卻是孩子們玩模擬戰爭最喜愛的場地。」《摯友》一書在這個句點後正式結束,但人性中的鬥爭因子卻仍然持續;再多絕對的友誼,也導正不了終將荒謬的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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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謬世局•絕對友誼──關於《摯友》  Wolf (2005-06-27 01:06)
 acu21dee824d243ef73e59f97618efb8073 [email protected] (2008-06-18 19:56)
 Re:荒謬世局•絕對友誼──關於《摯友》 acu89be4a3a8f0b674cdc93ed8e6c6cba9f (2008-06-18 19:56)
 Re:荒謬世局•絕對友誼──關於《摯友》 [email protected] (2008-06-18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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