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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心靈異鄉──關於《無有鄉》》
Ψ Wolf (2004-12-24 02: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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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奇幻類型小說稍有涉獵的話，大概都會知道，前往異境的方式大約可分為兩種。
一種常用在長篇、大部頭、史詩型的小說裡頭，J. R. R. 托爾金的《Lord of the Rings》及其他中土（Middle-Earth）故事可做為代表。在這類作品當中，創作者架構了一個虛幻時空，所有的故事都發生在這個世界裡；高竿一點兒的作者會替這個幻想背景設計出獨到的神話歷史、特異的種族文化、不同的語言文字以及有趣的物理規則等等，這類作品的許多趣味其實就在於這些精細的設定上頭（當然，也有些力有未逮的創作者會在這個層面上顯示出自己的薄弱無力）。
另一種奇幻小說，則與咱們所處的現實世界有所牽連。
這類也許可以拿 C. S. Lewis 的《Nirnia》系列為代表，不過事實上有許多被當成青少年文學讀物的作品裡都有這類設定：主角原來生活在現實世界，而因某種緣由、經某個方式而進入了奇幻世界。《愛麗絲夢遊仙境》、《綠野仙蹤》等等大家耳熟能詳的故事，主角們都是如此進入異世界，在經歷一番冒險之後重回現實世界當中（有許多主角冒險的目的，就是要找尋回到現實世界的方法）。主角們在異世界中的歷煉將使他們獲得某種成長或體悟，好讓他們回到現實世界後能夠面對一些他們原來可能無力處理的問題。
不過事實上，奇幻類型不止上述的兩款設定──至少我是如此認為。
比如說創作鬼才 Neil Gaiman 的文字作品《無有鄉（Neverwhere）》，就是一個我覺得不應歸類到這兩款類型裡的奇幻創作。這個故事描述主角理查•馬修在路上救了一個憑空出現的昏迷少女，沒想到這件小小的善行引發出一連串怪異情事，理查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婚約、工作、住所等等在現實世界所依附的一切；為了要找回正常生活，理查不得不追隨少女進入了所謂的「下層」倫敦，開始奇妙的冒險。如此劇情乍看之下，似乎同上述的第二類型奇幻沒啥不同；但 Neil Gaiman 匠心獨具的一些設計，卻讓《無有鄉》顯出了某種獨特。
舉例而言，「下層倫敦」就是個特別的點子。
「在城市中複雜交錯的下水道或者地下鐵系統中，存在著不知名的生物甚或另一個世界」，這種設定其實有別款作品用過；不過 Neil Gaiman 的「下層」有個較少見的特色，就是除了字面上的「下層」之外，它還是個「被忽略」的所在。理查在救了來自下層世界的少女朵兒之後，發現別人對自己的態度變了：路人似乎看不到他、同事認不出他、房東對他視若無睹打算把房子轉租出去，連他投的硬幣都被售票機給退了出來。這個設定不但可以讓故事角色在來去上層下層時比較方便，另外還揭露了一個事實：下層世界，其實是「被忽略物」集合而成的領域。
有趣的是，這種設定，其實是主角理查某個層面的真實外顯。
故事的序章從理查到倫敦工作的前夕開始，翻過幾頁，我們在第一章裡發現，理查已經在倫敦工作了三年、有了論及婚嫁的固定女友；理查平日在公司裡拼命工作，假日則用來陪女友潔西卡參觀博物館或美術館，或者在潔西卡逛街時隨侍在側。這款生活似乎是中產階級如吾等之輩生活的寫照（甚或是努力的目標），但其實理查的工作一直丟三落四地跟不上進度（想像起來可能有點兒像默片裡手忙腳亂的諧星）；他與潔西卡雖在法國羅浮宮相識，但理查當時其實是去找人、不是去欣賞藝術品的──不過潔西卡一直不相信。事實上，理查生活周遭的人，都認為理查應當是某種模樣時，他們只是用自個兒的方式去型塑理查，然後「認識」了這個被型塑後的樣貌；當理查不再符合他們心中的既定樣版時，他們也就不再「認識」他了。
也就是說，理查之所以「被忽略」，只是因為他開始不做別人眼中的理查了。
將這個結論推得更廣一點，就可以知道，每個時代被忽略的人物集結的下層世界，所群聚的並不是一堆垃圾渣涬，而是一群因不見容於所處時代的社會標準而被主流社會排擠的特殊角色。上層世界的居民之所以「看不到」下層居民，起因於在其內心深處不想見到，而這種因心理機制而產生的奇幻環境，也讓《無有鄉》與兩大主流的奇幻背景設定產生了區隔。
另一個有趣的設定，是女主角朵兒的能力。
朵兒（Door）就是理查在人行道上拯救的昏迷少女，她的家族成員都有「開門」的能力：能打開任何一扇門，或者在根本沒有通道的牆上開啟一扇臨時的門。朵兒之所以會昏迷在上層世界的人行道上，是因她甫遭滅門之禍、正在逃避殺手的追捕；隨著故事的開展，我們會發現，朵兒的家族之所以慘遭滅門，正是因為這種奇特的開門能力，而理查因她而開始涉足下層世界，所以我們更能將朵兒視為理查進入下層倫敦的大門。再後退一步，我們不難發現，《無有鄉》的故事主線，就是由朵兒的逃離與理查的尋找兩方交纏而成，所以朵兒家族的開門能力，也為讀者如我們，打開了通往奇幻時域的閘門。
這類饒富深意的設定，讓《無有鄉》的故事增添許多意在言外的豐富意涵。
幸好，Neil Gaiman 大約不是個正經八百的作者。《無有鄉》裡的各式設定雖然承載了許多意義，故事本身卻是有趣易讀的；雖然我認為它的基本設定其實已經悄悄越界，但在情節的流動上，《無有鄉》並不會讓熟悉奇幻的讀者摸不著門道。由理查、朵兒、以人情交換資訊的候爵、一身皮衣勁裝身材姣好沉默少言的獵人組成的主要隊伍，被理查形容為「狐狸與狼」這兩種童話故事中常見歹角搭檔的殺手二人組，神祕的幕後主使者、錯縱但又自成道理的地下鐵路線……這些元素搭構出來的下層世界冒險故事，絕對能讓喜歡驚險橋段的讀者大呼過癮，而正邪的不確定、意外的轉折點，也會讓挑剔故事情節的讀者拍案叫絕。
更好玩的是，Neil Gaiman 在正經的敘事方式裡，不時眨眨眼睛的戲謔。
世界各地的下水道裡都有些藏著巨大怪物的傳說，在《無有鄉》裡被拿來當成是獵人爭戰各地的紀錄；地下鐵常見的賣藝者，則可能是來往於上下層世界的浪人；在下層世界常會吃到怪異的肉類製品──有一段理查在打算點一份燉肉咖哩前，特別問了這道菜是用什麼肉做的，店家告知他後，Gaiman 寫道：「『喔！』理查愣了一下，『那麼，呃，我還是全部都點蔬菜咖哩好了。』」，理查狀況外的反應不但逗趣，也在準確表達了這店家用了某種聽來不大應該拿來吃的肉品製作咖哩，更讓讀者多了不少想像空間；凡德摩和格魯布兩個在主角身後窮追不捨的殺手，界於瘋狂與弩鈍之間的性格，也讓他們的嗜血行徑，不時沾染上一些殘酷的黑色幽默成份。
在故事接近尾聲之前，理查莫名其妙地發現，自己居然得為了整組人馬而接受考驗。
如果以第二類奇幻小說而言，主角在異世界接受考驗幾乎是必然的──接受考驗其實是主角進入奇幻領域必需面對的作業，而在通過測試之後，主角便能夠安然回到現實世界、克服自己在遁入奇幻時空前所面對的難題。但我們先前提及，來到下層世界的理查，應當是一個更接近自我、更真實的理查才是，再加上在人生地不熟的下層倫敦，理查旅程中的冒險大多仰賴同伴們的解圍，同其他故事的主角大不相同。而到了他必需要做出貢獻、面對考驗的時刻，理查所遭遇的，反倒是由同事、未婚妻及上層世界場景所組合成的價值觀挑戰。在這個橋段裡，理查所面臨的試煉初看之下似乎單純是為了繼續冒險的行進，實際上卻是對理查歷險目的的根本動搖。
結局即將來臨，為免影響讀者的樂趣，我們可能應當就此打住。
在閱讀《無有鄉》的時候，我常會想起影集「美女與野獸」裡頭，野獸 Vincent 所居住的紐約地下城（影集『Beauty & The Beast』與童話無關，描述的是因容貌天生畸型而被抛棄、後被遺世居住於紐約地下世界居民收留的獅臉人 Vincent 與紐約檢察官美女助理 Catherine 相識相戀的故事，1987∼1990 於美國播出）；不同的是「Beauty & The Beast」的故事少了許多奇幻因素，而且相較之下，《無有鄉》的故事內容提及的暗喻層次更多。Neil Gaiman 雖然用「Never」和「Where」兩個字組合出這個被遺忘忽略、似乎充滿各個時代碎層殘渣的烏有之境，事實上卻是創造了一個跨越真實與虛幻時代、童真與老成現實的奇幻領土。主角理查在《無有鄉》中慢慢地尋回了自己呼吸的方式，而我們在享受快意冒險的最後，也得到了某種揉合釋懷與悵然的領悟。
無趣的現實依然如此推動。或許有天，我們也該在牆上劃開一道門，前進自己心靈根柢，那個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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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心靈異鄉──關於《無有鄉》
Wolf (2004-12-24 02:30) |
 Re: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心靈異鄉──關於《無有鄉》 繆思安可 (2004-12-27 0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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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Re: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心靈異鄉──關於《無有鄉》 一無所有 (2004-12-28 10: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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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一無所有卻又極端豐富的心靈異鄉──關於《無有鄉》 :一無所有 (2004-12-28 10:4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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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居易詩中莊禪合論之底蘊 一無所有 (2004-12-28 10:4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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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e:白居易詩中莊禪合論之底蘊 叢林鳥跡 (2005-03-19 20: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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