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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可名，非常名──淺談《陰陽師》及《地海》中的名、咒與真實》
　Ψ Wolf (2003-11-10 11:22)

在閱讀《地海》系列故事的時候，「名」是最吸引我的一個觀念。

「名是個啥？玫瑰就算換了個名兒，聞起來還是一樣芬芳。」以上這段話是莎士比亞筆下青春苦戀悲情女主角茱麗葉，從心上人的姓氏上頭發現他屬於自己世仇那一家子之後，對青春苦戀悲情男主角羅密歐說的。姓名當真不算什麼？當然不是；茱麗葉這句話講到的「名」其實是「姓氏」，代表血緣、宗族，有些姓氏甚至可以上溯追尋出極為精采的歷史，絕對不是說不算什麼就不算什麼的東西。茱麗葉此語的重點在於宣稱羅密歐與自己的姓氏上頭所背負的家族惡鬥史，完全不會影響到倆人之間的愛情；她對羅密歐的愛意既然同他的姓氏無關，他的姓氏自然也無法回頭影響這段關係。

讓我們先放下這兩個談戀愛的小毛頭，回頭看看《地海》系列中的「名」。

在《地海》系列故事的第一集《地海巫師》中，便明白地提出了一個「真名」的概念。這個「真名」不是父母親賦予的，也不是姓氏之類刻記著血緣背景的標誌，而是某種更加隱晦、同某種個人（或者物體）特質糾結更緊的字詞──知道了某個物體的真名，便能擁有改變它的力量；倘若被敵人得知自己的真名，則將會使自己在敵人面前毫無防備，任其擺布。真名將在每個人的成年禮時，由巫師在儀式中賦予；假使一個人想要控制海洋，他最好能夠知曉每一滴水的真名。

為什麼《地海》中的「名」能有這種力量？

姑且不論科學方面的問題──《地海》系列是奇幻小說，我們還是先把例如「『滴』實在是一個不夠精準的測量單位」這類討論擱到一邊兒──《地海》中「真名」之所以能夠擁有如此力量，主因應該是它是一種以「太古語」發音的名字。所謂的「太古語」，在《地海》系列中又稱為「創世語」，也是龍所使用的語言；在《地海》系列中，創世的兮果乙就使用這種語言，將地海諸嶼自海洋中升起。這種語音聯繫了擁有真名的實體以及整個創世的脈絡，因而力量強大。《地海》系列中的大法師格得曾經說過「龍與龍語乃一體兩面」，而由「龍語」所組成的「真名」，或許也因此有了同實體相互依存、根深柢固的聯結。

又或，我們可以有一種比較不懷好意的假設。

太古語以及從太古語衍生出來的「赫語」，都是巫師所使用的語言，一般人並不懂得其中的意思。假使在一個人接受真名的時候，其實是由巫師賦予了某個赫語當作真名（相當於使用故事中所謂的『真言』對受名者施法），那麼這個人此生的際遇，是否就會因這個赫語所代表的意義而變化起伏？在這種情況下，「名」不但不是依附在實體之上某種無關緊要的符號、也沒有與實體相互依存的關係，而反倒是一種主宰實體的力量了。

講到這兒，咱們應該轉轉脖子，把視界朝向東方看看《陰陽師》。

在《陰陽師》系列故事裡頭，陰陽師安倍晴明同貴族武士源博雅之間的互動中，常有晴明向博雅解釋「何謂『咒』？」這種問題的橋段；而「名」在晴明的闡釋之中，是一種最短的咒。有名字的物體，便需接受那個名字的束縛，就連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如種種情緒），也都能用名字這種咒去將其與真正的空無一物做出區隔。這種以名為咒的過程也許會伴隨著許多的步驟，例如：若對陶土下了名為「罐」的這個咒，中間就還得加上煉土、攪拌、製胚、燒治等等過程，原來叫做「陶土」的東西才會成為名為「罐」的東西。

由此看來，《陰陽師》中的施咒，其實極類似某種「命名」的程序。

文字及語言所組合成的「命名」力量，在《陰陽師》的情節裡發展出一種較在《地海》世界中更為廣泛的定義，或許也有更為強大的力量。當然，施咒並不是這麼單純的一件事。在前述的將「陶土」命名為「罐」的下咒過程中，還得有受過教導、經過訓練的燒製流程；而晴明與博雅的談話中，時常反覆提及，「『咒』是關於人心的事」。施咒者或者受咒者才是與施咒流程本身相關的當事者，只有他們用自己的感官去感受聯結彼此二者的那個咒，這個咒才能真正的生起作用。換句話說，「咒」能夠生效的重點在於人的主觀相信，施咒者將自己的這種相信加諸受咒者，而倘若受咒的人也如此相信了，咒的作用於焉成立。

「命名」這個動作的重要性，我們還能在許多其他故事裡頭讀到。

以《魔鬼詩篇》成名的魯西迪，曾寫過一本叫《哈樂與故事之海》的小說，書中便曾經提到「命名」的重要性：「給東西一個名字、標籤或頭銜，把它從匿名的狀態中拯救出來，從無名之地拽出來……那是把傳說中的玩意兒變成存在實體的一種方法。」經典的奇幻小說《說不完的故事》中，也隨處可見「命名」的重要性：給女王一個新名字，就能讓因想像力匱乏而被空無吞舐的幻想國再現生機──命名是一種創造的實際體現，將某物從一團混沌中獨立出來的方法，而，當然，這個受名之物，與被創造出來的這個名字之間，也就有了彼此需要的關聯──從這個角度看來，不禁讓我們重新想起《地海》中的「真名」來了。

最後讓我們把《地海》與《陰陽師》中的相關設定擺在一起，瞧瞧異同。

在《地海》裡頭，巫師得用赫語唸出真言、使用符文、手勢之類的方式才能施法，需要使用太古語，才能在相關的成年儀式中賦予真名；但在《陰陽師》裡頭，「命名」這種施咒的動作卻似乎無所不在，人人都能夠使用。在「命名」這個動作能夠將咒隨意加諸於其他物體上頭的年代，所有生活在當時的人可能都得惶惶度日，因為大家不會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被下了咒、什麼時候正在隨著該咒的要求無端起舞（彷彿在不知情狀況下被催眠的人）。當然，一般而言不會有人把燒陶製罐這種事看做施咒，但像安倍晴明這樣的陰陽師，在皇室任職、聲名遠播，以名咒的觀點視之，豈不危險？

有趣的是，《陰陽師》在第一卷中，已偷偷透露了「法師不使用本名」的原則。

當前來找晴明鬥法的法師碰了一鼻子灰之後，他所做的順服動作，就是寫下自己的本名交給晴明，表示自己對晴明的順從之意。在《陰陽師：付喪神卷》裡，晴明也明白地告訴博雅：「安倍晴明並不是我真正的名字。」那麼，晴明的「真名」是什麼？在目前出版的三本中文譯本裡，我們找不到確切的訊息；但就算作者當真替晴明安了個姓名，對於讀者而言，可能就像知道地海大法師雀鷹的真名叫「格得」一樣，其實沒什麼意義。因為事實上，我們都不懂那種聯結我們生命根柢的特殊語言，這些名字就同茱麗葉口中的玫瑰之名一樣，同實體沒有關聯，無法產生任何意義。

連沒讀過老子《道德經》的人，都聽過其中有一句「名可名非常名」。

這句話可以因為不同的斷句型式生出不同的解讀方法，但目前絕大部份人同意的解釋大約是「如果有某種名字可以被命名，那麼這個名字就不是真理之名」。雖然聽起來有點像繞口令（而且是則頗彆腳的繞口令），但這句話所要說的，就是「真名」無法用我們日常熟知的某種語言簡單說出。現實的世界裡畢竟沒有兮果乙所使用的太古語，以致於我們所有的語言文字，同實體的種種都是兩回子事兒；沒有了「玫瑰」這個詞兒，那種植物照樣會綻放出豐富芬芳的花朵。

或許，絕大部份說故事的人，也都明白這個道理。

所以，當說故事的人用盡心力堆砌每個字句，把某個場景、某位人物、某段歷史、某些因由告訴閱聽者的時候，其實想要表達的某種真實，其實還遠在這些字詞句構之外。而閱聽者在拆解、重組、轉譯、想像這些字句所構築的故事時，其實也在努力地朝向某個方向挺進──

在那個地方，說故事的人想說的以及聽故事的人想領會的，正在某個文字語言所碰觸不到的象限裡沉默地閃亮。

0311091909

名可名，非常名──淺談《陰陽師》及《地海》中的名、咒與真實 Wolf (2003-11-10 11:22)

Re:名可名，非常名──淺談《陰陽師》及《地海》中的名、咒與真實葉常 (2003-11-10 19:12)

不太同意 Wolf 關於《地海》系列中「名」的闡釋 LYS (2003-11-10 23:34)

同意 LYS 的說法 Wolf (2003-11-11 12:42)

關於晴明「真正的名字」 Wolf (2003-11-11 12:49)

Re:關於晴明「真正的名字」 delia (2004-01-26 02:48)

Re:名可名，非常名──淺談《陰陽師》及《地海》中的名、咒與真實葉常 (2003-11-11 21:39)

Re:名可名，非常名──淺談《陰陽師》及《地海》中的名、咒與真實 Karateboy (2003-11-12 12:59)

孫行者與金角大王 Wolf (2003-11-12 1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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