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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里的黑披风》》
　Ψ 马牛 (2003-06-25 23:24)

《沙漠里的黑披风》

马牛

金黄的沙漠，一浪一浪绵延到天边。
贼一身黑，在里面迷了路。他肩上披着黑披风，黑披风破了好几个洞，洞里灌满了沙。还有，每个洞里都有一滩灰白的鸟屎，老鹰屎，麻雀屎，布谷鸟屎，还有鸵鸟屎。
这些乌七八糟的鸟从他头顶或身边一掠而过，瞄准他披风上的一个洞，大叫一声，拉一泡屎就无影无踪。他每次抓起一把沙扬向空中，很快每一粒又落下，回到各自的原处。也有一些钻入他的眼皮儿，他就用沾有细沙的手去擦眼睛，眼睛就进入更多的沙。这些金黄的沙粒经泪水浸泡，开始成倍地澎涨。每次都得等它们涨到可以用两个指头捏住，他才能将其取出。鸟儿接连不断地飞过，鸟屎辟辟叭叭打下来，每次他能做的也只是扬一把沙，警告那些落井下石的鸟。长此以往，清理眼皮里的沙粒成了一项繁重劳作。这劳作影响到他在沙漠中的进程。以前一天走三十里，现在走十二三里天就黑了。天一黑，那些灰白的鸟屎三三两两他身上发着白光，远远看去，他像个晶莹剔透的马蜂窝。这时他会随便找个地儿躺下，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对付那些作恶多端的鸟。如果在家乡，他会做几把弹弓，或买支汽枪，一动不动地站着等那些鸟儿经过，将它们一只只射下。如果这样，随身携带一只小火炉就很有必要。作为小火炉的附属品，锅碗瓢盆也不可缺。这样他就可以随时随地填饱肚子。一些鸟儿很听话，射下来不胡乱扑腾，只是含情默默地转着小眼睛，你把它扔到开水锅里它最多也只翻一下身子，然后就散发出阵阵肉香。另一些鸟则不然，它们从天上掉下来一点儿也不老实，想尽一切办法企图再次起飞。它们强忍疼痛，急速拍打着血淋淋的翅膀，即便如此，它们也只能从地面的一处挪到相邻的另一处，嘴里叽叽吱吱叫个不停，呼救天上的同伙。你想到再给它一枪，但觉得太浪费，你收起枪，开始被它牵着走。起初它总是和你保持一段固定的距离，你走一步，它向前扑腾一下，它的一下刚好等同于你的一步之长。你想到长此下去不但不会追上它，而且还有可能被它领着周游世界。但不用多久，你就发现它的体力渐渐不支，你的腿也有点儿沉了，你不得不先在开水锅里扔一些白菜土豆充饥。补充体力后，你的步子明显快过它，半个小时不到，手到擒来。
这时，如果你放松警惕只能说明你在这方面的经验还少，因为它会用钳子一样的嘴啄你的手指、手心、手背和手腕，让你的血和它的血混在一起，和你套近乎。你这时正确的捉拿方式应该是，用左手握紧它的两爪，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把将它的嘴捏起来。这样它能做的也只是不断地抖动肚子，用尽全力撕扯你的两臂。你快速回到火炉边，把它扔进开水锅，听到它在里面叽哩咕噜地乱叫，像落水的人喊救命一样。如果你是个细心人，当初买锅时，面对着货架上那些样式各异的锅，你一定会选一款带透明锅盖的，这样你这时就能看到这只十恶不赦的小东西如何在开水锅里胡乱折腾，你就能看到这活物动作如何一点一点慢下来，直至最后一动不动，散发出阵阵肉香。
但现在是沙漠，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统治的平面空间。你一身黑，走不出去。肩上的披风鸟屎累累，散发出阵阵粪臭。你不能脱掉它，脱掉后你会不知道自己是谁，你大半辈子以何为生。
一个月前，你偷了一头驴和两坛酒。你把驴眼睛蒙了，把两坛酒挂在它背上，撇着螺圈腿走进沙漠。你以为这是个小沙漠，不用多久就会看到一片绿洲或者走进一个平原，但你错了。那头驴一进沙漠，身上的毛发就开始脱落，肉大片大片往下掉，走着走着就剩下一副骨架了。你一回头，看到一架惨白的骨骼在你身后紧紧相随，脊椎上挂着两个酒坛子，它们不时“铛铛”地碰在一起，头骨上挂着的黑布带，在黄风中猎猎作响。
你发现自己偷来的驴变成一架自行移动的骨骼，悲痛万分。你取下酒坛，喝得大醉。趁着醉意，你壮着胆在它脚下使个绊子，它“刷”地倒下。你在关节处扭下它的四肢，它的头颅，将它埋掉。这个举动说明你不是一个狡猾的贼。狡猾的贼遇到这种事，可不像你。他们一扭头看到那头行走的驴的皮毛和骨骼不翼而飞，首先想到的是:这畜牲看来是没用了，买驴的农人不会买一副驴骨架回去。他们会悄悄取下那两坛酒，猛地加快步子，把驴远远甩在后面，任它一步一步自生自灭。
你把驴埋掉，喝光坛子里的酒，顺手一扔，它们就深深陷进沙里，只露两个瓶口在外面。你看了两眼，又突然跑过去把它们挖起，提在手上或背在肩上继续走。你想到这两个容器说不准以后还能派上什么用场。你知道，在空无一人的沙漠，什么东西都是极缺的。终于，第二天天亮，你在坛底发现一汪露水汇聚而成的清水，你将它们一饮而尽。后来你不止一次想到，一场雨后，天空万里无云，你提着两个盛满雨水的坛子行走在沙漠的情形，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一浪一浪袭来，你心花怒放。
这个贼在沙漠行走时，脑子里会经常涌现一些离奇的想法儿。他想，如果碰到海市蜃楼，别人见的都是假的，虚的，转瞬即逝的，没准我就会碰到真的。那样我就住进去，享一世荣华富贵，再不出来。即使它哪天消失了，也会把我带进另一个世界。那样，我就在那里干一番大事业。或者，在它消失以前，我把所有的金银财宝都偷偷聚敛在一个房间，再把它与其它房间隔离开，等其它房间消失后，我的这间还在，我就会成为世上最富有的人。试问，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
这时，头顶大叫一声，一摊鸟屎掉进他衣领。他抓把沙向空中扬去，鸟儿无影无踪，沙子却又迷了眼。他没用手揉眼睛，只是弯下腰，不停地耸肩，试图将鸟屎抖出来。但那滩软不遢遢的臭东西就是不出来。最后他的肩膀抖得生疼，只好坐在地上喘气。
他想起刚进沙漠时路过的一片仙人掌的丛林。那里到处是小小的盛满清水的洼地，他却没在那里逗留，只在一株人形大小的仙人掌下睡了一小会儿，那次睡眠他并没有做梦。
当时的太阳看上去小小的，有些潮湿，被一团水雾裹着，几朵数得清的云蹑手蹑脚地在他头顶走来走去，它们以为他是一个正在做梦的人。
晚上虫子很多，却没有一种是他叫得出名字的，它们飞到他身边，绕一圈儿就飞走了，或许是走在最前面的侦察兵，也许因为发现他是雄性。他在一片嗡嗡声中入睡，身旁人形的仙人掌发出几声不仔细听肯定听不到的怪响，声音从根部一直到顶端，就像一个上浮的气泡。这没有影响到正在进入睡眠状态的他。那天他一口气走了两天半的路，快要停下来铺开那张地图睡觉时他意外地发现了这片绿色的针形丛林，现在他是在这里睡着了。

贼就在这时，碰到了那个女人。
她穿着爱人准备的皮靴，到离家很远的地方散步（她爱人在里面放了冰块，出奇地凉）。在沙漠中央，她第一次遇见了你。
你还记得，她一开始是怎么笑话你的。那时你眼睛、鼻孔、嘴巴里全是沙粒，像个出土文物。眼睛流眼泪，鼻孔流鼻涕，嘴巴流口水。她就是那样笑话你的，她拍拍他的屁股，说，你身上的水份还真不少！
那时你一动不动，好久，还是一动不动。她心里有点儿发毛。她想赶快走掉，走得远远的。又怕你追。谁都可以想像，在一望无际的沙漠，被一个披着黑披风的贼追赶有多恐怖。她于是给你清理了身体上的沙粒，她说这样就好看多了。可你的眼泪、鼻涕、口水还是流个不停，你知道么，那时可真把她难住了。那样下去，你会被流干的。她说。
她把两个指头插进你的鼻孔，鼻涕不流了。她又用左手把你的嘴捂住，口水也停了。但你的眼泪叭嗒叭嗒滴在我手背上，手腕上，又沿着小臂在胳膊肘聚积，聚到足够大的一颗时，才噗地一下跌进沙漠。她看出你的伤心，说你跟我回家吧，我家不很近，但好过这里。
那个女人就那样堵着你的鼻孔和嘴巴，把你领回了家。
后来她还想，如果那天她散步不走那么远，就会在离家很近的地方遇到你，帮你把身上的沙粒清理掉，你们就可以很快地回来。
但是你很快就跑掉了。

你们第二次相见，应该是在四天后的小河边。
那时你整个人都躺在浅浅的水里，像是睡着了。以前她从没见过在河里睡着的人，一个也没有。她猜你是洗澡洗到一半睡着的，可你身上很干净，于是她又猜，你一定是洗完澡太累了睡着的。
那时，她觉得，你躺在水里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小孩，又像个温柔的水神。
她想唤醒你，再把你领回家。她将一根枯掉的草在水里泡了好久，等它柔软了，用它碰你的睫毛，和你身上所有的骨节。你闭着眼睛，挠挠这儿，拍拍那儿，像是睡在蚊虫很多的牛棚。
水一会儿急，一会儿缓。像月圆之夜的风。那些夜晚，空气中荡漾着一缕淡淡的香，老人们说那是几个世纪前，开放在沙漠的花丛散发的。我把这讲给你，是想告诉你，每个月圆之夜，千千万万的花魂，聚拢在一起，保佑着沙漠后世的人们。那女人说，她把你带回家，是想把她的保佑，分一半给你。
天快黑时，你醒了，但还眯糊着。你就那样拉着她的手，光着身子，跟跟她回家。
不过后来，你又跑掉了。
那女人满世界地找你。她的脚，在同一条小河边，三次被同一块石头划伤。她那时就想，这块石头一定与你有关，就把它抱回家。她的爱人是个铁匠，铁匠后来的所有铁器都出自这块石头。现在成百上千的铁器被分发到每家每户手中，看着他们在沙漠里劳作，女人的心中就会涌起无限忧伤。
直到现在，她还一直在想，以后说不准会在任一时刻，任一地点，再碰到你。只要你没走出沙漠，只要她的那一半保佑还在。

三天后，贼进入了一座传说已经消失近千年的帝国。
不过，在这之前，我让他在城门外周旋了好几天。我是帝国的主人，我的帝国不允许陌生人轻易进入。我在城墙上先后看到过三四十个人因为进不了城门无奈地重新踏上征程，迎接他们的将是更为宽广的沙漠和孕育在其中无法化开的孤独。
我们在沙漠中已经生存了近千年，我们是所有迷失在沙漠中的人的总和。如果一些海市蜃楼还算可信的话，其中的一座也许就是我们居住的城堡。
城堡的最初创建者的意图现在已经含糊不清了，把短短二百年的时间交给沙漠中的城堡让它来忘却自身的一部分历史是绰绰有余的，在这个过程中它和它的人民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不重要的历史事件，他们的记忆因不断的忘记而显得清辙起来，但有一天有人回忆创建城堡的意图时犯了糊涂，他想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想起来，后来各行各业的代表聚集在一起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还是一无所获。于是这个问题像它的答案一样很快就被忘记了，这也就是这座城堡历经二百年兴旺不衰的原因吧。一些老人坐在城根下晒太阳时往往这样不无得意地感叹。他们的孙子或者孙子的女朋友们这时就骑在城墙上向远方眺望，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沙漠还是沙漠。习惯成自然，他们后来开始从这种乏味的眺望中多多少少获取乐趣，一个接一个无法言传的微笑过后他们骑着城墙长大了，下面的长辈有气无力地冲着他们喊，你们这些未来的城的主人，怎么还不回家吃饭？我就是当年骑在城墙上的孩子中的一个，我的女朋友总是不和我在一起，她每次骑在城墙上都和我保持着两到三米的距离，我的朋友们不止一次地搂着他们的女朋友嘲笑我说你是不是又把她吓着了？面对这种略带恶意的问话我总是无不知如何是好，她却总能及时地澄清事实，她说不是的，我们很好，她没有欺负我，我只是想一个人呆着。每次她还没说完我就跳下城墙，一个人跑回家去。我想她会用慢一拍的动作紧跟在后的，但我一次也没回头看，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弱，最后我回过头去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多次，在后来的八年恋爱中它注定了我们分手的结果。分手那天她十九岁，还是一个半大的姑娘，那次我们在暮色苍茫的城墙上拥抱接吻说世界上最甜蜜的情话长达三个小时之久，当她想停下来休息一下时的不得不把自己的声音往最低限度的压，是的，我没有让那些情话停下来，我现在还在喃喃自语着一字不差，虽然已经三十年过去了，那座城墙拆了又建建了又拆，再也没人会骑在它上面谈恋爱了。我们是最后一批在它上面谈恋爱的人，我为些感到无比自豪。

四月的一天，一个淫雨菲菲的日子，城堡里的人民各行其事，一切井然有序。这时贼开始拍打我们的城门。城门紧闭。看门人从门上的小洞看到那个穿着水手服的人一脸的恼怒，这让他很害怕。因为他是全城最胆小的人，正因为这点他从成百上千的自称勇猛无敌的入选者中脱颖而出，担任了城堡看守的角色。他把门开了一个小缝，对贼说进城的手序非常麻烦，等城门打开的时候你也就渴死了，还不如继续上路吧，再走一天半的时间在城堡的东北方向会有一小片绿洲。贼听了不再拍城堡厚重的门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给看门人一个假像，远道而来的客人死掉了。
城门打开是好久以后的事了，贼依然躺在那里，好像真的死了。其实这已经是他第九次假死了。看门人离他很远，他小心地一步一步向他靠近，但是没有闻到一具尸体应该散发出的气味，看门人壮着胆子又能住前迈了一小步，他看到贼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上的骨骼结构非常明显，就向身后的几个小兵说你们可以把他抬进城，把他埋在附近不久又被风沙翻起，不如抬进城火化算了。几个小兵谈笑风声地向贼走来。
贼就这样进了城。据说他后来成了那座城堡的看井人。城里的井有好几眼，他每天都到好几个地方上班，在工作时间，有时无聊他也会挑选一些挑水人向他们传授假死的方法。年长日久，城堡的节日里不知不觉增加了一个节目：假死比赛。
在这样的比赛中，你能看到各行各业的参赛队员，唯独没有那批考古专家。它们和贼还不一样，他们是完完全全的客人。

那些沉默少言的考古学家大多是以潜水员的姿态进入消失近千年的帝国。他们穿着潜水员密封的制服，像在海底行走一样缓慢地行走在帝国的大街小巷。他们例行公事地把一些参观帝国的心得记录在随身携带的硬皮本上，那些硬皮本设计简单，上面只有一种或两种图案，通常是单色印刷，贼还看到一些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在一种黑色或者墨绿色的背景上生硬地印着“硬皮本”三个字的本子，那时上面贮留着无数个早晨的朝霞或者傍晚的薄薄余辉，一阵小风吹来它们就像塑料薄膜一样缓缓地一起一伏。
贼当时住在帝国最北边的郊区，达官贵人则住在帝国的中央。他们的生活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考古学家们每到一处，都先拿出地图将大小高低不同的各式建筑与地图上的那些地名对照，然后他们就像千年前初次来访的其它邻国使者的小孩一样把眼皮睁到极限，使它尽可能在相同的时间地点看到更多的形象，他们摸摸儿，敲敲那儿，用情人般的目光和手指感受着无声的帝国。一只或者更多的在空中路过的鸟儿的叫声会打断他们不着边际却极富感情的思绪，有些潜水员打扮的人有描图的习惯，于是你能在一些大的博物馆里看到一两根线条勾勒出的某个形态怪异的物象，有时一些人会壮着胆子给它们同时起几个名字，很明显，这样作可以留有商榷的余地。参观的人还可以通过硬皮本上的图象感受到一个嘴巴里噙着花瓣的女子，花瓣上若陷若现地写着一个陌生男子的小名，通过这些三三两两的字迹无数双纤纤素手会在不同时刻从你在脑中复活，它们柔软光滑，散发出月光下大理石的光泽和婴儿鼻息一样的温热。走出博物馆后就有人开始对大理石和婴儿发生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浓的兴趣，这些人以后的日子或者得意或者潦倒，成为他人自叹不如或者不愿施舍的对象。
考古学家的到来没有对古老的帝国造成什么影响，帝国的人民每天依然在倒马桶的时候闻着玫瑰花的芬芳和尿味交织在一起的气味开始他们新的一天。因为在前一天入睡前他们都会在盛有一半清水的马桶里放进品种不一花色各异的玫瑰花，这样做是因为年轻人会很容易就梦到自己的心上人，同床共枕的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梦到在其它地方正在梦着自己的情人。老年人梦到年轻时代的爱人，她们穿着厚厚鞋底的鞋子走很远的路与入睡者相会，眼泪和柔软的吻是筹备多年的礼物。清水中的玫瑰经常在半夜时分盛开最小的一个花苞，有时睡眼惺松的主人小便前会听到它们一再压得很低的花瓣爆裂的声音，这些声音一旦进入处于半睡眠状态的耳朵，在后半夜就会梦到战争。前来赴约的恋人们会在半路突然改变主意换上适合他梦境的军装。这种突然情况发生得很频繁，于是在帝国的每条路的中心地带都会有一个规模可观的军装销售市场，商人相信他这些帝国历次战役中出现过的军装会让穿着的客人像走进剧院一样进入情人的梦中战场。
帝国这些擅长作梦的主人和他人梦中的恋人们一致认为考古学家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人，他们像对待游客一样对他们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于是考古学家在帝国的出入变得相当随意，时间一长他们会恶作剧地穿一两件帝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军装潜入任意一个女子的梦境，但他在那里也只是摸摸儿，敲敲那儿，自始至终都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这就让做梦的人感到不舒服，她会在他脚下使一个绊子或者往他头上泼一瓢冷水，然后偷偷地醒来。

与些同时，大规模的植树造林活动在沙漠周边轰轰烈烈展开了。人们给小树苗浇最纯净的水，围价值不菲的护栏，冬天用崭新的棉衣包裹它的树干，夏天打开成千上万台空调。一些人看它们太寂寞，还从国外引进珍贵的鸟类，让它们在树杈上搭窝，生儿育女，生生不息。于是这树就不好意思，就三天两头地疯长。
贼一个人在沙漠里变得越来越内向，越来越忧郁。他由漫天漫地的沙粒开始思考无限，由一堆一堆的白骨开始探究死亡，但鸟屎还是一滩一滩地掉下，掉进他的黑衣，掉进他黑披风的破洞。
绿色植物贪婪地吞食着一块一块的沙漠，它们像吃黄油蛋糕一样兴致勃勃地日夜不歇。一天醒来，贼看到不远处出现了一片绿色，他环顾四周，每个方向一夜之间都有一条绿线在蠕动，像一堵堵自行移动的墙，向他快速逼来。成千上万的鸟鸣越来越清晰，树上的人群像骑着一辆辆马力十足的摩托，谈笑风声。
这些，在这个贼看来，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但他一点儿也不慌张。他认为他看到的海市蜃楼和任何人的都不一样，他的海市蜃楼是真实的。他暗暗盘算着如何进入其中，砍掉所有的树，将木材源源不断运进城市，大赚一笔。他这样想是因为，在举步维艰的日子里，他没脱掉臭气烘烘的黑披风，他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他上半辈子以何为生，后半辈子还将以何为生。
客观地说，这时他已通晓生死和无限的秘密。他曾站在沙漠的一处，从地上捡起一粒沙。这个动作进行得很慢，因为他知道自己正在把一粒沙子从无限的沙子中分离开来。这个过程进行得很痛苦，他捡起那粒沙把它放在了自己头顶的正中央位置，他就那样顶着一粒沙在沙漠中行走，他想像那粒沙通过他的身体向前做平行运动，它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一丝不漏地记录他在沙漠中的行走路线。他从沙漠的一处走到另一处，从沙子上青色变为桔黄的颜色判定一天如何一点一点过去。他这样在沙漠中行走了不到一周时间，在这个过程中，他把时间排除出自己空间构成的身体，他反复地想，自己身体所占据的流动空间与任何一粒沙子大小的空间是如何擦身而过，头顶那颗沙粒如何从被捡起来的地方到达他现在所处的地方......
天黑得很快，黑下来后一些寂静滞留在空气中，空气变得浑浊。一些小飞虫飞着飞着掉到沙地上，沙地上就铺满了薄薄的一层轻盈的尸体，月光照下来，尸体随着空气的缓缓流动一起一伏，贼每天就在这一起一伏中悄悄睡去。
现在，他从眼睛里取出一粒已经涨得足够大的沙粒，迈开大步，向那些植物走去。
1:41 01-6-23

《沙漠里的黑披风》马牛 (2003-06-25 23:24)

Re:《沙漠裏的黑披風》繁體版網站小編 (2003-06-26 13:44)

准备装word，把小说转成繁体再贴马牛 (2003-06-26 22:47)

Re:應該的^^ 網站小編 (2003-06-27 10:04)

也感謝^^ 十三月 (2003-06-28 14:23)

Re:也感謝^^ 不敢當 (2003-06-30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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