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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老人與那個老人(上)》
 Ψ 夏樹 (2003-05-24 09:03)
∼遇見兩個老人

今年春天,我同時遇見了兩個老人。或許我不能這麼說,「遇見了兩個老人」,每天,我遇見的老人可多著呢。自己的爸爸媽媽就是年滿65歲「已老年記未衰時」的老人,辦公室樓下的管理員伯伯也是退而不休的老人,機構的董事長更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頑固老人,目前工作的領域若可以簡單界定為「老人服務」那我成天接觸到的就是一個又一個、一個比一個老的老人。大街、小巷、社區、公園,一眼望去,鶴髮雞皮,視茫齒歷。老人與我,就像海明威的《老人與海》,雖然從早到晚「當我們同在一起」,但仍舊「老人是老人,我是我」。活得久不見得活得好,這早就是一個高齡化的社會了。

老人是一種特殊的行業,做了老人,等於領了一張「落日條款」的夸父工作證。除了一些「倚老賣老」、「老而彌堅」、「老而不死」的耆老、大老與元老,這一行工作時間並不固定,但通常日起早夜淺眠,入行愈久,彈性愈大,有的無給薪,有的有年金,可能很忙,也可能閒著慌,所以夸父夸婆的第一守則就是要自己找事做,把所有看不出意義何在的事情做得「舉世皆濁,唯我獨清」,把吃喝拉雜睡之外多出來的時間沙盤推演成「薑是老的辣」的骨牌效應。有為者,一日一日追著太陽跑;有所不為者,一夜一夜等著被太陽追著跑,一直到住進了「日不落國」,那兒就在太陽的東邊月亮的西邊天盡頭。

不知老之將至,云爾。

老之將至,是非成敗轉眼白了少年頭,畢竟未至,浪花淘盡一江春水向東不停流。就我跟老人的關係,遇見老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所以正確地說,今年春天,我遇見的是兩個來自捷克的老人。他們一個住在《世界如此美麗》的書裡面,一個藏在電影《秋天裡的春光》中。這兩個老人都多話,一個寫詩、一個演戲,一個用回憶錄細說前塵往事、一個餘年集就是戲夢人生路。這兩個老人都有喜愛說故事的特質,遇見他們,那是已經消逝了的溫暖、因緣與福氣。

春光乍現的時候,我從書店裡把捷克著名詩人,1984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雅羅斯拉夫˙塞佛特(Jaroslva Seifert,1901-1986)帶回家去,像初戀一般甜蜜動人,我幾乎是立刻就愛上他了。我相信他也喜歡我,不然那說故事的情話不會如此輕盈如此柔美像春風拂過我的耳朵,你聽見了嗎,他在傾訴著,一朵花兒一個故事,囈語著,一個詩人一種魂魄。回憶的國度總是那麼友善,靜靜的黑夜怎麼也睡不著只好眼睜睜地在夢裡牽著昔日戀人的手重遊舊時地,遺忘的荒園重新又長出被愛情滋潤的薔薇花。大白天的一隻隻相識不相見的鬼就站在屋子裡看著你用自言自語的老話連篇寫你們、我們、他們的愛的故事,魔幻寫實得很,還不時跟你搶超越時空的筆要自己說比較有想像力。窗外和風日麗,大家吵來吵去,不知道是誰的記憶有問題,這裡空下來的一大段應該照我說的這樣寫還是就那樣依你的意讓它隨風而去。回憶的時光總是那麼溫暖,我老了也要走在世界如此美麗的春天裡,身體走不動了,我還有心靈。

但要活到多老才是秋天來臨?一本《世界如此美麗》翻開在「時至今日,當我陶醉在充滿愛之魅力的春季時也還總是帶著幾分憂慮。夏天甚至使我感到恐懼,因為美好的天氣就要離我而去」這一頁,我同時又愛上另一個老人了。我是在春光正明媚的時候邂逅他於電影院的時光隧道裡,他也能說著極好聽的老情人老情話。喜歡一個老人如此容易,像喜歡一個孩子一樣充滿神奇。電影《秋天裡的春光》那個頑童似的老人維拉提米˙布洛斯基(Vlastimil Brodský,1920-2002)所演出的范達人老心不老,用另外一種遊戲人間的態度嚴肅地去面對不能不來到的生命課題。他忙得很,像一隻跟時間兔子在賽跑的烏龜,既專注又有趣。我坐在一旁靜靜看著他到底跑贏了時間還是賭輸了自己。看著看著,我就這樣被他感動了。電影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到了不得不分手的前一刻,他才有笑有淚地跟我說,孩子,人生在任何年齡都可以自己找樂子,你看看我,我沒什麼年老的智慧可以告訴你,但誰說老了就不能活活潑潑地玩遊戲。

是啊,能夠「天真活潑又美麗」地自然老去是多麼難得的福分,將老就老,該死就死,人生百態,春來秋去,肉體衰敗了,養生送死反而更有意義。可命運之神不會這樣厚待每一個人的,更多的時候,我遇見的是一大堆活得硬梆梆、既不快樂也不活潑的老人,每天只會用睡夢中酸臭的靈魂在唉聲歎氣,唉∼寂寞老人心啊。也怪不得他們,老人這「哈日一族」實在是相當知易行難的夕陽產業。夕陽底,晚風裡,春天的花,是多麼地香,臨老才來入花叢,那就真得太晚了,讓我們現在就來聽聽這個老人與那個老人——「啊∼給我講那美麗的老故事」吧。


∼在墓園寫詩,在你墳上起舞

我有理由相信,所有的回憶錄都是一些個在墓園裡寫詩的老人在說著世界上最古老最美麗的語言。

那是春天黃昏的時候吧,《世界如此美麗》的詩與靈魂透過寧靜柔和的光線悄悄地傳達了人生的美麗與哀愁,詩人的影子拉長著坐在世界的角落,他的雙眼可能已經老花的看不清楚遠方的山巒、天邊的雲彩、鮮花盛開的樹和他一輩子熱愛的城市布拉格,但他還是緊緊閉上眼睛,顫抖著,努力去分辨這時候浮現他腦海裡的,哪些是幻覺,哪些是回憶。在這裡,但願我可以將詩人塞佛特的春天說得像我從他那裡聽到的那樣充滿希望與光亮。

或許要說這個老人這本書這個世界這春天的故事我需要先坐在椅子上好好沉思一下。每個老人應該都坐過這樣茫茫天涯路的「歲月之椅」吧,每個人也應該都會坐到。那椅子坐起來可能不是很舒服,但誰管它呢?到那時都一把老骨頭了,不怎麼能走動,有一張椅子坐著卿卿如晤寫回憶錄好過躺著有病無病皆呻吟。也許腦子裡想的跟說出來的怎樣也連貫不起來,但萬事萬物的美不就是因此而用迷宮般我們看不見的細絲線將它補捉下來的嗎?「人總要達到一種從容的聽天由命的境界,這就是衰老」,塞佛特說。上天是很公平的,不論貧富貴賤巧拙愚智,每個人擁有的時間精靈背後都輕舞飛揚著同樣孤獨同樣停不下來的一雙翅膀。就因為這樣,在從容衰老的過程中,我們才可以隨時乘著回憶的翅膀來到人生旅途上任何一個階段;也因為這樣,美好的人跟事才會悲欣交集地一件一件說不完。

我不屬於那個時代,那個文明沉倫了也提昇了的戰爭世紀。我的童年沒有苦難,少年欠缺悲歡,青年一晃即過,中年正在醞釀……,是的,我的「海海人生」還正一波一波地拍打在隨緣爭逐的浪花海岸。沒有人會嚮往衰老的,可我還是儘量去想,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回憶會變成一個驚歎號而不是問號?真的我只是試著想走進塞佛特所說的「一點兒光亮和一點兒黑夜。一點兒秘密,一點兒希望、信仰、愛情?請上帝判斷吧。」的那個世界,哪怕只是一點點、一下下也好。

至今我還沒找到屬於我的最美麗的語言可以用來記下自己至死不渝的對於生命的熱愛與渴望了。

從來我就不忌諱提到「老」這個字眼,生命的本質赤裸裸,生老病死是人就躲不過。人的一生不是全然地充滿傳奇色彩,有的人聰明一世三言兩語可以機關算盡誤了性命,有的人卻糊塗一時傻傻地說它個一千零一夜也不肯睡去。歲月從來是現實殘酷的,時間女神雖然用輕盈的翅膀帶著你飛翔,你心底的薛西佛斯還是無從卸下沉重的滾動巨石,世界仍是一個文明與自然相悖相離的荒謬劇,生活不會,美好到時時刻刻用快樂來感染你。但當我想來想去想從《世界如此美麗》的歲月之椅站起來時,我還是要說,真的很想,在我老了以後,能夠用我喜歡的美好語言把出現在我人生旅程中的每個人都提上一筆,只要我還記得他們。

就因為他們,世界才會如此美麗。

僅僅這個理由就足夠了,回憶的意義就在這裡,《世界如此美麗》其言也善的散文詩意也在這裡。我們可以把眼光凝住在1968年的布拉格之春,最不安的時代,最昂揚的人心,那個武力鎮壓下坦克與蝴蝶都同時入鏡的捷克文壇,那些戰火浮生錄中關於愛情和藝術的紙頁上的光,「世上的一切並不盡都美麗,詩人選用了便有生命力。至少他的詩存在多久,他寫的事就存在多久。」——塞佛特的這段話不就是神跟人之間最永恆的對話了。原本我就知道因為愛、因為詩,美好與勇氣才是上天的旨意,現在我更加體會到為什麼詩人會寫下「擦乾眼淚/含著淚去微笑。/每一天都有事物在開始,/美好的事物在開始。」這樣近乎自然本真的詩句了。

我們也可以跨過世紀回味的喧囂與孤獨,挑小路走,陪著詩人從這個咖啡館到那家酒店再走一遍他生命中最幸福的一段歲月。我們常會因為一些活在記憶中的人而感到時光靜止,詩人也是,一想起來就不得不提到另一個偉大詩人聶魯達「如此富有特色的、淒切的一句:那樣緩慢——那樣憂傷——那樣的孤獨啊,孤獨。」每個在墓園寫詩的老人都不可避免的會寫出這麼一句——「我們那一代人」——這是多麼充滿感情的一句話,言下之意,最美好的時代我已經走過了,而最讓人懷念的歲月如今安在。許多人名不願埋入青史之塚卻等著被你帶進時間無垠的荒野裡,只因你是你們那一代人當中活得最久的一個。

仍是因為他們,世界才會如此美麗。

年輕時不懂得什麼叫作愛、什麼是熱情,老了就沒有任何事可以感動你。像塞佛特一樣,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婆,美麗的春天仍然會從我的指縫間流走,可能還會有意無意地加深我的掌紋如一地秋天的落葉,喔,到那時我已經老得失去時間感了嗎,這是春天的花香還是秋天的月圓?我不知道我的呼吸裡有多少季節的嘆息,我只知道越到下午的時候,黃昏的影子越是拖得長長細細的,我的人在墓園裡寫詩,我的影子卻在你墳上起舞,還沒有到晚上,月光還未帶我安息——或許那才是塞佛特這個老人想告訴我的——「我們每天都在死亡一點兒。可是,誰也不去考慮時間……。」

歲月的軌跡怎麼走,我想這就是我在找尋的最美麗的語言了。(2003/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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