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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意書屋》
 Ψ 昆布 (2003-01-28 09:57)

Random House有一個動聽又優雅的中文譯名,叫藍燈或是蘭登書屋,乍聽之下彷彿是個窗明淨几的場所,但是這個英文字並沒什麼雅致的意味,其實就是隨便、隨意。但就著音韻和創意來說還是很動聽的名稱。創辦人之一的塞爾夫(Bennett Cerf),有天和另一位創辦人克勞福(Donald Klopfer)還有一位藝術家討論公司將來的發展狀況,突發靈感,就將這個草創的出版公司定名為Random House,結果大家都感到滿意。當時在場的藝術家也大表讚賞,立刻他就動筆畫出蘭登書屋的商標,結果五分鐘就完成了,無論是名稱或商標都是神來之筆。

蘭登於1927年創辦,到了去年剛好創立75週年。不管我們讀不讀洋書,蘭登在出版界的聲譽,稱得上是名聞遐邇。創辦人Cerf當時創立公司的時候才二十九歲,根本就是個年輕小伙子,但他頭腦靈活,眼光獨到,他心胸開闊、見識獨到、交遊廣闊,加上他能說善道的外交手腕,很快就使他在出版界嶄露頭角。然而我最喜歡他身上的一個特質,就是他獨特的幽默感。讀他的回憶錄(我與蘭登書屋),看他詼諧戲謔、妙語如珠,經常引發我快樂的笑聲,我女兒深感好奇,老是跑來問我發生了什麼好事。

Cerf縱橫出版世界數十年,他夫子自道其創業與經營的經驗,的確是很有參考價值。他坦述其中的歷程,最讓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有兩件事:出版事業經過了兩個嚴酷的考驗,一個是在經濟大恐慌其間,另一個就是在二次世界大戰其間,蘭登不但沒有垮台,反而繼續繁榮發展。Cerf創辦書屋不久,就遭逢美國的經濟大恐慌,但他們能立於不敗之地,固然和他們經營得法有關,但主要的還是他們手上握有暢銷而廉價的現代文庫(Modern Library)。他分析其原因:『富裕的人們把錢花在旅行、夜總會和昂貴的劇院經營的時候,書的市場並不猛漲。反正愛好書籍的人一般是不陶醉於過渡的投機活動的。由於同樣的原因,局面垮台的時候,書籍就成為最廉價的取樂方式之一。』Cerf說的對,貧窮困乏的年代還有什麼娛樂比書籍更廉價的?而且書籍後續的價值,也遠超過其他消遣的形式。

我很喜歡現代文庫的選書,一面來說它代表了某種形象和威望,另一面我也喜歡它的外觀。我有些現代文庫的老版本,六零年代出版的,今天看起來整體上還不錯。雖然有點古舊,但書體仍然結實,字體清晰,裝訂方式也很好,所以美國出版的書籍能保存的更長久,主要的原因就是和裝禎的方式有關。但在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紙張缺乏的時代,美國的書籍市場並沒有因而削弱,反而產生了重大的變革,書籍的銷路愈形擴大,此一變革就是和書籍的裝訂有關。之前,所謂的紙面平裝書(即paperback),在歐陸及英國的銷路一直很好,但這種廉價的簡裝書市場在美國卻從未打開。大約在1939年左右,在英國創立企鵝叢書的出版家到美國來開辦分公司,開拓美國的市場。我們知道企鵝叢書主要就是出版紙面平裝的經典著作,這其間加上美國同業的競爭,才把Paperback的市場打開來。和貧窮的年代相仿,戰爭期間最好的消遣還是閱讀。


還有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就是出版商預支款項給作家的事例。我想這種事情在華語世界大概很難發生,除非是暢銷作家,保證將來出版後必定有死忠的讀者支撐,要不然出版商絕對不會幹這等事(也許有,還需專家指證)。這可能只會發生在富有的國家,而且文化也要有相當的水平,當然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大量的讀者。話雖如此,肉包子打狗也是常有的事,因為預支款項本來就是種冒險。Cerf說預支費可能會血本無回,但出版商必須容忍。他說:『你既會發現誠實的作家,也會發現騙子。在這一方面,作家和其他人之間是沒有什麼區別的。』

這本書最精彩的部分,就是他和英美大文豪的交遊的紀錄,也回顧他們作品出版的過程與行銷的結果。這其中有不少精彩的文人軼事掌故,妙趣橫生。這些作家文豪都是響叮噹的人物,我隨便舉幾個大家比較熟悉的名字:Theodore Dreiser(德雷塞), Eugene O’Neill, George Bernard Shaw, Sinclair Lewis, D. H. Lawrence, Truman Capote, John O’Hara, Irwin Shaw等等。那些記錄大體出於一種豁達的眼光,所以在他筆下這些大作家的生活點滴、外貌特徵、特出用句、美德與弱點,都生動的顯影。即使說到作家黑暗的角落,Cerf筆觸依舊寬容,他善於說故事的本領,在記述中常叫人拍案叫絕。

例如他形容史坦因女士(Gertrude Stein)在文字風格上繁複細密,但卻是個風趣健談的人。她氣度雍容,言簡意賅,說話時就像銀行家一樣,和她的作品大異其趣,形成一個有趣的對照。他描繪福克納(William Faulkner)去世的情景,當他的靈寢經過市區的廣場,廣場上大約有兩千多人,他們或站在街上,或在店鋪裡,或在陽台上。他說:『沒有一點聲音,彷彿全鎮都停止了動作。看得出來,他們意識到喪失了一位重要的公民。』,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哀悼的方式比此一景象更莊嚴,更使人肅穆起敬。


最值一提的就是蘭登出版James Joyce《尤利西斯》的始末,他為了出版這本當時美國的禁書,可真是大費周章、嚴密佈局,如果他的傳述是準確的話,《尤利西斯》能在美國出版,他的確是居功厥偉。為了要炒熱這本書,他特地跑到歐洲去和Joyce簽約,因為當時Ulysses只在巴黎有售。他和Joyce簽了約,事先支付給他1500美金。然後,他們找到了一本紙面平裝的《尤利西斯》,將許多大評論家(例如T. S. Elliot,Edmund Wilson,Ezra Pound等人)的書評都貼到書裡去。然後再雇一個人坐船到紐約登陸,上岸的時候要求海關沒收這本禁書,作為將來訴訟時的呈堂證物,故事蜿蜒曲折,讀起來真有點像偵探小說。

這個事件能成功,和一位Cerf的朋友有關。當時這位先生是個聲譽卓著的律師,他認為美國禁止《尤利西斯》是個恥辱,所以他願意為這本書的合法打官司。Cerf和他達成協議,他說將來這本書如果打贏了官司,律師就能拿到《尤利西斯》的部分版稅。結果他們的努力終於一舉成功,美國的法官宣布Ulysses『是為了創造一種以嶄新的文學手法來觀察並描繪人類而做出的誠摯和嚴肅的試探。』過程雖然不算容易,但《尤利西斯》總算在美國有了一個明確的定位。

蘭登在1934年一月間,出版了印有這位法官裁決證詞的第一版《尤利西斯》,書一出版就非常暢銷。書籍出版了一年之後,Cerf把那本做為證物的Ulysses,贈送給他母校(哥倫比亞大學)的圖書館。去年蘭登書屋創立75年,再度推出了《尤利西斯》紀念版,可以想見這本書歷久不衰的行情。但是Cerf的觀察也是頗具玩味的,他說:『《尤利西斯》之所以是一部極為暢銷的書,部分原因是買這類書被認為是時髦,它也是人們購買但不閱讀的書。』三零年代如此,今天可能還是一樣。買書若只是時尚,閱讀的風氣就很難打開。

Cerf早先也是編輯,他也曾經編寫過不少著作。但是當時在美國的出版界卻有一種慣例,就是出版家不透過自己的出版社出書,不止Cerf本人如此,連他的同業也都遵守這個慣例。他們之所以如此,主要就是不要落人口實,免得他們旗下的作家埋怨出版社推廣書籍不夠用心、盡力。這種顧忌可能在華文世界裡不會發生,我發現台灣好幾位出版家都是透過自己的出版社出書。

事實證明蘭登的成功不光是靠運氣,這得歸功於幕後人物高明的運籌帷幄。Cerf真是個頭腦靈活的商人,他善於使用各種媒介來推廣書籍,其中成功的例證不勝枚舉。我覺得以下這個例證很值得華文出版界的參考,當然今天這樣做能否奏效就不知道了,但在當時我覺得創意十足。蘭登書屋花了很多錢投資製作英文字典(The American College Dictionary),他們勸說美國的大銀行訂購他們出版的字典作為新客戶開戶的獎賞,結果這一招竟然成功了。蘭登書屋為了達到宣傳的果效,Cerf也就藉此機會配合字典的運送到達各大城市順勢宣傳,當地的媒體的介紹也有推波助瀾之功。結果銀行和蘭登也就因此互利雙贏。


Cerf有時候也有突垂的狀況,但這次他卻學了一個寶貴的功課。二次大戰炙熱的時刻,現代文庫準備出版一本英美著名詩選(Famous English and American Poetry),由兩位美國詩人主編。但是Cerf發現他們把龐德(Ezra Pound)的詩放到選集裡面,他們為此激烈爭吵。龐德當時正在義大利進行宣傳法西斯宣傳,Cerf對他的政治立場非常感冒,他堅持絕對不讓龐德的詩出現在這本選集裡面。於是,第一版果然把龐德剔除了。但是Cerf沒想到幾乎所有重要的評論家都站到另一邊去了,他們都認定Cerf的政治立場抹煞了龐德的詩。還好政治正確並不能等同於美學判斷,Cerf最後還是俯首認錯。第二版印行的時候,龐德的詩還是出現在選集裡面了。


這兩天我收到從網上訂購的原著:At Random—The Reminiscences of Bennett Cerf,讀了編輯的前言才發現本書並非Cerf親筆的著作,而是他1971年八月間猝死之後,他的妻子(也是蘭登的編輯)還有書屋的編輯合力編纂的成果。當然這本書是Cerf生前的計畫,在他離世之前他已經開始整理,但書籍能問世之前還有一段故事。原來這本回憶錄的原始稿本,是根據哥倫比亞大學口述史學部的訪談記錄。這個訪談是在1967年九月至1968年二月間進行的,哥大口述史的部門提出了二十一個問題專訪Bennett Cerf。就像胡適之先生一樣,Cerf無疑是哥大的傑出校友,所以本書的前身也可算是Cerf的口述自傳。他們將訪談錄音全部整理成文字稿,然後再根據Cerf的日記、手稿、書信等等紀錄,校對其中不準確的細節,最後的成果便是這本活潑生動的出版家回憶錄。


根據本書的前言,譯者說明本書的譯文並不完整,基本上是把Bennett Cerf創辦蘭登書屋與主題有關的部分譯出,部分經過刪減,但並不影響閱讀的樂趣。但有一個極大的缺憾,就是書中提及的人名書名,完全沒有英文的對照,這對想要更進一步瞭解故事內容的讀者,我覺得是編輯上一個不負責任的過失。英文原著刊登了許多作家、出版商還有書頁的珍貴照片,這是中文譯本完全缺如的部分。本書也許是因為出於口述,Cerf的英文跳脫風趣,讀文如見其人,幽默之處也是中文無法傳達的。


我與蘭登書屋
賽爾夫著
陳瑞蘭等譯
三聯書店

At Random The Reminiscences of Bennett Cerf
Random Hou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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